
《粤食记》三生三笑 著 花城出版社二〇二四年二月
读三生三笑的小说《粤食记》总在晚上,旁人在知识的海洋里徜徉,我是在美食的世界里遨游,对着煎炒烹煮的文字望梅止渴。鼎湖上素、竹匾肠粉、素馨花羹、凤爪烧卖……故事情节像流水席团团转,一边是林小麦和麦希明,一边是林佳茵和程子华,他们共同寻找着洋城和周围乡村里传统粤菜的根,不仅去探粤菜的历史、味道和民族记忆,还要研究粤菜的做法,和传统技艺的师傅们合作,将传统与现代融合建立新的餐饮文化王国。在三生三笑的笔下,美食构成一个充满历史感和人情味的世界,不单作果腹之用,更是时间的脉络、文化的枝叶、人与人之间最真诚的语言。“一世人两件事,吃饱穿暖比天大”,那些经过发酵的饮食文化,唯有用心去品,用情去融才能尝出别样的、令人魂牵梦绕的滋味。
广东人善吃且重养生,顺应天时。身为广东人的作者,是一位会吃的行家,又或许,她更关心的是藏匿于食物中的生活和人情。《粤食记》从头到尾贯穿中国人对食物的尊重,蕴含着人与自然万物的和谐关系,以及对土地生养的感恩之心。
古人言,“民以食为天”,在这片农耕文明根深叶茂的土地上,时间不以分钟计算,而以“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为注。“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动植物的生长要经过四季的轮回。“竹匾肠粉,讲究的是‘一粉一浆一豉’的时令。春用豌豆,夏用蚕豆,秋用黄豆,冬用黑豆。”传统美食讲究时令养生,是一种人生哲学,秉持的是天人合一的观念,并非单纯为了吃得健康,而是一种自我节制和情志的调和。庄子曰:“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易经》强调三才之道,人道居于中心,但作用在于“成万物”。这种与天地并列、与万物同生的世界观,既是对自然秩序的体察和顺应,也是一种对身心健康的追求,饮食的价值由此超越了口腹之欲,成为涵养身心、澄明性情的日常修行。
此外,在用心烹饪的时间里,食物所历经的时间与用钟表计时的机械化时间不同,“从前车马慢,没有许多工业手段,许多食物都是用天然手段来发酵、腌制……做时间的朋友”。做黄金脆瓜要选定特定品种,在特定季节采摘,西江水浸润三冬,三签六洞过,最后用透明玻璃瓮腌制,方得清脆甘甜。技艺的复杂是出对每一道工序的坚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中国饮食精细多样,尽显工匠精神。唯有慢下来回归生活,才能感受最本真的幸福,正如“火候足够,下脚料都能变成龙肉,这就是时间对食材的魔力。”
更难能可贵的是,在《粤食记》中,食物串起街坊情谊,让人情味在市井与餐桌间流淌。三餐时分,家人互敬,亲友团聚,其乐融融。“阿茂粉店”里,一碗牛腩粉温热邻里,靠的是互帮互助,而非利益。三生三笑写的是粤菜,承载着中国“围桌而坐”的千年传统,食物是情感纽带、心灵慰藉,更是文化符号。吃饱喝足方知生活可爱,才懂得珍惜与向善。书中提到一个特别的故事,过去“有些落难人走投无路饥寒交迫了,来到有这种招财猫的店里,点个最便宜的阳春面啊白粥啊斋肠啊果腹吃饱,买单的时候……拍一下招财猫那元宝手,店主就明白了,也不收钱,客气送走,算是结个善缘,积个阴德”,尽显国人从饮食柊熬出的体谅与慈悲。老广粉档清晨燃起炉火,煮汤的铜锅咕嘟咕嘟响,行色匆匆的人坐下吃一碗,再难的日子也有了盼头——汤甜,人在,便是知足。
如今,我们进入了一个快速发展的时代,快节奏的生活斩断了感知万物的细腻,剥夺了身心栖息之所。我们“没时间欣赏明炉靓粥,没工夫了解蝶燕双飞,更没可能去品味美食之中带来的意境”。事实上,工业理性无法支撑生活价值,维系民间日常的是人与人之间朴素的情理共鸣。世事无常,唯有食物和人情能带来真实的幸福。
“长短不一,色如翡翠,汤似琉璃。既可以做阳春吃法,又能够搭上新鲜的白灼虾、白灼鱼片,清雅脱俗,既有滋味,又有意境。”食材取自山川,取自河流,取自飞禽走兽,它们是自然的馈赠,是万物之灵的沉默回响。我们在满桌食物面前,在细嚼慢咽之间,在《粤食记》中,终于想起人类与整个世界的血统之亲。
对待食物就像对待生命,须得十分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