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画展时,如何摆脱“看不懂”的焦虑?

2025年06月15日 西江日报

  艺术史家巫鸿在新近采访中提及现代人往往因缺乏图像教育而成为“视盲”,进而在进入展览、面对画作时常常发出“看不懂”的感叹,尤其在欣赏西方绘画时更为普遍。日本国立西洋美术馆近期的展览“西方绘画,从何看起?从文艺复兴到印象派”恰可作为对这种观点的回应,显示展览不仅可以通过独立展品提供审美体验、带来智性提升,更能以其整体为观众搭建起适用于理解同类展览的框架,以及有关如何理解图像的方法论上的启发。

  该展览由美日两馆联合策划,88件藏品串联600年西方美术史,以“对照”为核心视角,通过“效仿和赞赏”的展题,展现不同文化对欧洲艺术的观照。其策展理念与阐释手段颇具巧思:突破传统单一作品阐释模式,通过显眼的“DOKOMIRU”(从何看起)展板,给出三点观展指南——对比作品异同、探索亮点线索、回溯体验感想,将策展逻辑转化为观众可操作的观展方法。

  在文本呈现上,展览将多层级说明压缩为36个小主题展板,既交代背景又避免干扰感性体验;重点作品旁以设问式标牌(如乔托画作旁“为何非方形”)引发好奇,引导观众深入探究。这种“视角引导 + 互动文本”的策展方式,让观众在把握展览逻辑的同时,享受主动探索艺术的乐趣,有效化解“看不懂”的焦虑 。

  例如,乔托的画作《圣父与天使》旁写着“为什么这些画不是四方形的?”而在展板中,策展人给出了解答:这是乔托于1328—1335年间为佛罗伦萨某座教堂绘制的祭坛画顶部部分;但在15世纪末祭坛画翻新时,这一部分被分离出来,因为带有尖顶的多联画形式不再符合文艺复兴时期对简洁造型的偏好。这种“设问-解密”式的阐释模式并不新鲜,但此次展览中,设问总是从作品的视觉重点出发,与观众的感知顺序相符;另一方面,答案没有即刻出现在问题旁边,而是在一旁墙上的展板中,延迟满足了观众寻求答案的焦虑,保护了其具身感受艺术冲击力的鲜活体验,并鼓励其先行进行猜测和思考,有助于其记忆和学习。

  当然,这种做法并非毫无缺点:层级的压缩导致单块展板的文字体量在400字左右(按中文计算),普通观众也很难自主区分必读和选读信息,实际已超过一般人的注意力阈值,对观展者而言是一种耐力上的挑战。

  最后,展览以邀请观众分享自己认为展览中有趣的部分,作为展览强调趣味性的闭环。许多经典的学习理论中都强调主动回忆和复盘重构对于习得新知识的重要意义,比如提取练习效应强调主动回忆比一味被动阅读更能强化记忆;维果茨基的社会文化理论也认为复盘可以促进知识的内化(尽管其比较强调语言输出)。这不但让观众更牢固地记住观展时获取的知识和情绪的感受,也增强了展览的互动性,让观众感受到自己也是内容和意义的生产者。

  综上所述,我们或许可以总结出以下有助于帮助我们“看懂展览/艺术作品”的方法:

  一是阅读前言。如果展览是一篇文章,前言既是它的题眼。多花一点时间阅读前言,试着从中提炼出展览的核心理念,以此作为进入展览的线索;

  二是减轻焦虑。列奥·施坦伯格在《另类准则》一书中诚实地记录了他在1958年第一次遭遇贾斯帕·约翰斯(如今已是美国最为重要的当代艺术家之一)作品时的困惑,以及他强迫自己进行思考和理解的过程,可见视觉素养的培养与挑战不仅仅发生在自认为不懂艺术的普通观众之中,我们实在无须为“看不懂”而感到羞耻和焦虑;

  三是加强感受。艺术不是或至少不只是信息或知识的载体。当面对作品时(哪怕是让人觉得陌生或复杂的作品),尽量先试着不要问“这代表什么”“这是什么艺术流派”,而是回归“观看”本身,多关注“作品让我感受到什么”;即便觉得眩晕、压迫、恶心、困惑、无聊,也要相信自己真实感受的价值;

  四是回溯体验。在看展后试着回忆展览中的困惑和收获,并将其进行延展。无论是通过展览中的互动还是通过其他方式进一步学习,都将深化对展览和作品的理解,真正将知识内化为自己的经验与记忆。

  展览“西方绘画,从何看起?”彰显了一个简单却常被忽略的事实,即艺术的欣赏并非一个不言自明的过程,一套阐释框架将帮助人们更深刻、沉浸地进入作品或展览,而博物馆/美术馆应当通过恰当、有效的阐释为观众提供搭建这种框架的材料;同时,观众应适当放下获取知识和信息的焦虑,在面对艺术作品时更加关注即刻的具身感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日本国立西洋美术馆的展览在这方面为国内博物馆/美术馆的策展带来了启发。

  据《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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