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天本(右一)在与学员们一起演奏。西江日报通讯员 陈金利 摄
西江日报记者 杨丽娟
通讯员 陈金利 彭达县
夜幕低垂,怀集县连麦镇文岗村外五公里处,一座旧厂房的灯光穿透寂静的田野。55岁的文天本正站在厂房中央,手持唢呐示范指法,周围十几名学员屏息凝神,锣鼓与唢呐的合鸣时而激越如奔马,时而婉转似流泉——这是兴盛八音队的日常,也是怀集八音在乡土间延续的缩影。
上世纪90年代,文天本从广州学艺回到家乡连麦镇,从事环卫清运工作。喜欢音乐的他,总在驾驶室里放着一支竹笛。每当暮色降临,同事们散去后,狭小的驾驶室便成了他的“音乐自习室”,动听的旋律常伴着晚风飘出车窗。“当时就觉得音乐像空气,一天不碰就浑身不自在。”文天本回忆道。
一次偶然的机会,同事递来一支旧唢呐:“试试吹《东方红》?”这一试,让他与吹奏类乐器结下不解之缘。下班后的时光,他把流行曲改编成唢呐版,用磁带录音机一遍遍比对音准,指尖磨出的茧子成了他音乐之路的“勋章”。这份对音乐的纯粹热爱,悄悄为他铺就了通往八音世界的道路。
2000年,经友人引荐,文天本走进连麦镇文岗村八音社。当锣、镲、唢呐、竹笛等乐器在他人手中交织出《十翻锣鼓》的热烈旋律时,他仿佛听见了血脉里的文化回响。“那声音里有土地的厚重,有节庆的欢腾,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乡音。”次年,他毅然辞去工作,成为专职八音艺人,让爱好变成了毕生事业。
怀集八音根植岭南乡土,是婚嫁、寿诞、祭祀等民俗活动中不可或缺的礼乐。其乐队通常由八人组成,每人操持一种乐器。但随着时代变迁,许多古调面临“人亡艺绝”的困境。文天本深知,守护八音的根基比赢得掌声更迫切。“老艺人口中的调子,今天不记下来,明天可能就永远消失了。”
此后十年,他骑着摩托车踏遍怀集大岗、梁村及清远连山等地的村落,寻访散落在民间的八音传人。在大岗镇一位90岁的老师傅家中,他蹲守三天,用录音笔录下即将失传的《拜神曲》;在梁村镇的祠堂里,他跟着老艺人学唱工尺谱,把“上尺工凡六五乙”的古老记谱法翻译成现代乐谱;遇到行动不便的艺人,他便带着乐器上门合奏,一点点复原残缺的旋律。
如今,在他的工作室墙上,整齐挂着30多本泛黄的笔记,收录了《开场曲》《贺寿》等28首传统曲目的完整谱子。
“没人学,再好的调子也活不过这个时代!”2020年,文天本在村外找到一处闲置旧厂房,用自己的演出收入添置桌椅和乐器,创办兴盛八音队。
首批9名学员里,有田间劳作的农民,有工厂务工的工人,还有在家带娃的妇女。文天本从最基础的识谱、握乐器教起,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抠,一段节奏一段节奏地磨。学员温战英的手指磨出厚茧,贴满创可贴仍坚持练习;50岁的梁姨记不住谱子,就用手机录下示范乐反复听;年轻人嫌传统曲目“老土”,他便改编融入现代节奏,让《采茶歌舞》既保留乡韵又朗朗上口。
“师傅的耳朵比仪器还灵,哪怕错半个音符都能听出来。”学员们嘴上抱怨着文天本严格,心里对他却服得很。更让他们安心的是,文天本四处联络婚庆公司、民俗活动主办方,为学员们争取演出机会。如今,学成出师的学员们每月靠演出能增收两三千元,“既能满足爱好,又能补贴家用,越学越有奔头!”温战英道出了大家的心声。
2024年,首批学员全部“毕业”,2025年,新班又迎来16名学员。旧厂房的灯光,照亮了越来越多人的学艺路。文天本还带领团队,在怀集县第二届民间艺术节上凭《采茶歌舞》摘得金奖;他整理的曲谱被县文化馆收录;他培养的学员已能独立承接演出,形成“学习—演出—增收—传承”的良性循环。
2023年,“助理工程师(乡村工匠民间音乐专业)”的广东省职称证书送到文天本手中时,他摩挲着红色封皮,眼眶有些湿润。这份广东省对乡村工匠的认证,是对他25载坚守的最佳肯定。
如今,文天本仍保持着每天练琴、教学的习惯,指尖的厚茧比年轻时更硬,眼神却愈发清亮。这门濒临消逝的民间艺术,因为不断有新学员的加入,让怀集八音在乡野间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