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湖坑口蕉园村新开一家“村咖”，不远处有一条铁轨。那天去打卡，正好一列火车经过。火车是绿皮的那种，咣当咣当，慢慢悠悠。有些年没见过这种老式火车了，既觉亲切，又勾起了记忆中的许多往事。
我到县城读中学前没见过火车。家乡的县城有一个小火车站和一个机务段，两者挨着，与我所读的学校相距不远。火车站是全封闭的，不买票不能进，只能远远的看。机务段则能自由出入。课余闲暇，总爱和同学到那一带晃悠，看一看火车，走一走铁轨。其实也没什么好看，主要是新鲜，好奇。心里纳闷着，火车头也不算很大，怎么有那么大力气，能拉着几十节车厢飞快的跑？铁轨看上去那么窄，长长火车在上面疾驰而过，怎么能保证不会翻车？
火车进站前，远远的就开始鸣笛，响亮，悠长。铁路道口发出“嘟嘟”的警报声，栏杆放下，车辆和行人让行。在铁轨上行走玩耍的我们则不为所动，直到火车出现在视线范围并且越行越近的时候，这才快速闪到一旁。如果是客车，目光会一直追随至其进站停稳，有时脚步也会追着跑一段。虽然只是一闪而过，我们也不放弃透过车窗窥看车内世界的尝试，心里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像车上的乘客一样，奔赴神秘的远方。
中学毕业，考上了远方的大学。真有机会坐火车了，内心却生起了怯意。大人们也不放心让我独自出门，于是拜托在临城生活的姑爷，让他带着我去。第一次进火车站，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花缭乱，手足无措。我背着行囊走在姑爷身后，眼睛不敢乱看，脚步不敢远离，生怕走丢了找不着北。一路去了问询处、售票处，进了安检口、检票口，按照指引找到站台、车厢和座位，安置妥当，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列车行驶，看着窗外掠过的山川河流、花草树木、隧道桥梁，心里激动得难以自抑，兴奋让我忘记时间，几个小时的路程似乎转瞬而逝。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第一次的经历，往后就轻车熟路了。整个大学时期，火车是我往返学校和家乡的主要交通工具。坐得多了，甚至会有些审美疲劳。记忆中的火车总是拥挤不堪，寒假时正逢春运，自不待言；暑假时也是如此，大概是因为它便宜，因而成为人们远途出行的首选。从学校回家，列车是首发，更容易买到坐票；从家回学校，列车中途停靠，能买到什么票就要看运气了。有一个中学同学和我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几乎每次我们都会同行，用现在的话来说，我们是彼此的乘车“搭子”。两个人都买到坐票自然最好；如果只有一个人买到，可以轮流着坐；就算都没有买到，相互间也能有个照应，聊天解闷，打发旅途中的无聊时光。
乘坐火车，有座和无座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有座者屁股一落座，稳坐钓鱼台，或观景，或看书，或闭眼小憩，悉听尊便，车厢再怎么拥挤也和自己关系不大。无座者则要小心翼翼观察四周，于人潮中找个缝隙以行李为座，歇一歇腿，伸一伸腰，但一有人走动，就得起立挪位，以免挡了别人的道，碍了别人的事。走动最频繁的，得数那些推着小车售卖盒饭、水果和零食的服务员。有时觉得他们如魔术师一般神奇，眼见着车厢水泄不通，经过他们的指挥，还是能硬生生的挤出一条道来。他们售卖的商品，一开始总是卖得很贵，临近终点或者过了饭点，就开始折价销售。有些人专门等到这个时候买，虽然选择不多，但是价格比原来低，像我这般的穷书生也能承受。但有时也会失策，饿着肚子等到最后，却被告知已经卖完了，那就只能继续饿着等待抵达终点。
更多乘客的选择是自带方便面，火车上有开水，一冲泡即可，方便得很。一到饭点，车厢就会变身方便面展览馆，各种样式、各种口味的方便面竞相登场，那些香味萦绕在唇齿间，混杂在车厢里，成为一种温暖的、亲切的、充满人间烟火气、让人感到满足的幸福味道。跟香味一样混杂着的还有声音，火车停停走走，每一站都会有人下车上车，他们用各自的方言交流，他们的方言带着各自的腔调和韵味，让人真切感受到文化的多样和世界的广阔，至今难以忘怀。
我第一次来肇庆，坐的也是火车。那时还在临省的海滨城市工作，来肇是为了应考。白天忙完手头的事，晚上在火车上将就一晚。到站时天蒙蒙亮，走出站外的平台，一眼望到一个大湖。那时还不知道她叫波海湖，旁边还有一个更大的星湖，只是觉得漂亮，一开始就喜欢上了这里。这一次是笔试，后来的面试如法炮制，一来二往，就从过客成了长居者。那是2011年，家乡的火车站还在，而且有到肇庆的车次。我选择在26岁生日那天启程，列车从火车站驶出，缓缓通过一旁的机务段，车窗外，似乎看见了16岁时的自己，正用艳羡的目光注视着我，注视着前行的列车，注视着遥远但充满各种可能的远方。
家乡到肇庆的车次，我后来还坐过几次。后来家乡的火车站搬了，很多车次变了，就改乘其他交通工具。什么时候有的高铁，现在记不确切了，只记得通了高铁之后，回家的路程大幅缩短，虽然要到邻县转车，用时也比原来少很多。再后来买了车，连高铁都坐得少了，绿色火车更是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外。这是时代的变化与进步，缓慢总会被快速所取代。
但记忆无法被取代。那段渐行渐远的岁月，是我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与火车有关的往事将永存脑间，时而忆起，满心欢喜。我在想，趁绿皮火车还没彻底退出历史舞台，要不要带上孩子，再去体验一把？看上去，这是一个挺不错的主意。